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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空

已浏览:9508 来源:本站  发布时间:2017-05-01

  

小学的时候怕上初中,初中的时候怕上高中。可最后我还是离开了住了十年的小镇,至少可以说,我想要离开它。

    小时候总守着身边小小的一片天地,每年寒暑假跟着奶奶去城里成了我整个童年里不是最远却是最亲的旅行。短短一百里路,路的那头却是我真正的天空。

    我一直坚持认为我不属于这个小镇。大人们说它山清水秀,安静清新。可这有什么好的?没有朋友,没有乐趣,镇上脏乱,人们语言粗鄙。每次我叫着“没有意思”,奶奶说“没有意思就坐着玩”的时候,我都难受地想哭出来。可我是男子汉,不能哭。

    我觉得我应该是属于大城市的。我对生活的所有幻想似乎都来源于那些暑假,中午户外阳光照得耀眼,我们可以步行到另一个小区,柏油路面蒸出油腻的味道而石子小路却有小树的影子。晚饭后散步走到人少的城郊,八车道的宽阔映出的是头顶粉紫色的天空,然后路灯亮了,我们穿过吵闹的街道回到家。有时晚自习,我抬起头想到的仍是那干爽的被子,和夜深后某个十字路口处独自骑车回家的少年。没错,我喜欢那里,那些更大,更远的城市。

    可是我的家在这里,我逃不了。

    很多人都觉得我是一个恋家的人,放在以前,可能确实是这样。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变成了一件麻烦的事情。刚离开小镇,我对外面陌生的一切感到恐惧,想必大多数刚离开家的孩子都会这样,可一段时间后,大家都归心似箭的时候,我的情绪却提不起来了。可能你会说,我喜欢上那里了,见了点小世面的家伙自以为了不起就不想回家了。不,我也想回家。我并没有看不起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小镇,我在学校里时常想念着家里轻松安稳的味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味道慢慢地变了。

    去年暑假回去,小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离开时还没开工的广场建好了,整个镇上的路重铺了,小镇变得越来越好了。晚饭后爸爸带我去到处转转,看着弟弟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抑。以后几天,我又变回了几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怪孩子,虽然在家,但总觉得飘忽不定,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少了点什么。这种情况就好像无人小岛上鲁滨逊,坚强勇敢可以让他活下来,但日落处的航船却仍久久未至。他只好扯掉头上的枯草,回到山洞里去。

到底少了什么呢?

    有一次下午和一个同学在食堂吃饭,他笑我总是到处看,跟个偷窥狂似的。我突然想起在哪里看过一本书,男主喜欢坐在咖啡店里看街角来来往往的行人,往往一坐就是一天,他说看到那些人的神情和行装就仿佛看到了他们各自的生活,而这些不同的生活就像一个个不同的世界,让他觉得生活还有很多可能性。于我,又看到了多少可能性呢?晚上在街上游荡的时候,我也总是不自觉地看一路的窗户,而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感到安稳。那些开着的,关着的,窗帘掩着的,透着白色,粉色,黄色灯光的,甚至是黑乎乎的窗口,不可思议的给了我极大的安慰。我想,或许这就是我对大城市全部憧憬的秘密所在吧。

    我是一个喜欢海和天空的人,可有些人说我是一个恋家的人。秒五里我最喜欢的bgm是《空と海の诗》,它有空有海有十月的晚风,更重要的是,每次旋律响起的时候,总会看见白浪海滩边,少女久隔多时再次站在浪尖的身影,而她面前,是一望无际,充满千万种可能的大海。恋家是一种结,但恋家并不意味着依恋家,而是当你在外面闯荡时你用力地知道你的身后还有一个家,于是你可以更勇敢更热情地去更远的地方。

    每每想起小时候那个靠在门边喊着无聊没意思的孩子,总会觉得那是遥远而梦幻的年代。可我才十七,那样的年岁能有多远呢,即使十年,在更多更多人眼里,也只不过是生命一个片段而已。而我又真切地感受到,那个时候的孩子还在,他站在广场上,看着前面的爸爸和弟弟,他想大喊三声:“没意思!”。

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却又羽翼未丰不敢飞翔,于是小学的时候怕上初中,初中的时候怕上高中。高中的时候离开小镇来到了这个城市,刚开始他还是怕,直到有天晚上有人对他说,“我觉得你好像开朗了许多”,这时,他才猛然想起,原来自己从在那个门边的小孩时,就一直是一个对生活充满向往的,积极的人。

    几天前,他又回到了那个小镇,这次连邻居都没有和他打招呼,和上次回家相比,没变的还是那股压抑。几天后,过年了。

    正月初三,我跟着堂哥去他姥姥家拜年。随着车子在山路上左扭右拐,脑袋晕的厉害。快到的时候,几座山丘隔着光秃秃的田垄连成一排,三两棵缠绕的枯树兀自站在山上,时隔两年,我还记得上次上过那座山。吃过饭,坐到3点出头,天开始冷了。计划已久似的,打开门,太阳还在,在门口转了一会儿后,我开始向那座小山走去。

    田埂上说不出名字的草枝哧哧地划着衣服,枯死的草和土地在这样冬天的下午显得格外空旷。到山顶上时身上开始出汗,大风迎面吹着,眼睛进了沙子,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因为一些原因,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运动过了。

    来时的小村子浸在冬日下午三四点的太阳里远远的,背过风我开始调整呼吸,这时“轰隆隆”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一回头,一辆列车从天边驶过,长长的高铁线贯穿整个视野。我开始奔跑起来,背着夕阳朝着远远的铁路线奔跑起来。死去的白茅草长满一路,睁不开眼也看不清,我只好一边跑一边跳过可能会绊倒自己的枯草丛。跑着跑着,想起川端笔下的雪国,那里也是漫山遍野的芭茅花,只是这里的白茅草没有那么多,而且全部死掉了。

    最后连绵的山丘戛然而止,我停下来,身上开始刺痛起来,下面是一大片田野,隔着狂野的风声,“轰隆隆”,一辆列车从北向南呼啸而过。眼睛被风吹得生疼,眼泪不停地往外流,村子已经看不到了,我掏出纸巾把鼻涕眼泪一起擦掉。

倒是那辆列车,应该是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