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呓语

已浏览:5915 来源:本站  发布时间:2017-05-01

  

(一)

  “我们做过的一切,都是捕捉的风,手里一无所有,没有什么能够因为不舍而获得怜悯,所以我们放开手。”

“时间蒙住我的眼睛,让我猜。”“我的眼睛已经盲了,只能在回忆里凝望你。”

“世间这样荒芜,寂静深不可测,如果你不在我身旁。”

“我这样想念你。”

(二)

They are bothconvinced

That a suddenpassion joined them

Such certainty isbeautiful

But uncertainty ismore beautiful,still.

                                               ___<>Wislawa Szymborska

刚刚抵达,便与都柏林的大雪不期而遇。

都柏林,意为“芦苇障做成的浅滩之城”,冬季素来温和,这一年竟然下起了大雪。后来再回想起来,或许这漫天飞雪正是灵魂依旧温热的证明,证明那些错过的永远不是虚妄。

站在里非河边等待,长发已经微微潮湿。过客匆匆,附近教堂悠长的钟声与飞雪一同回舞低语。仍旧独来独往,似乎生来就有一种灵魂的疾病,只在偏执和自恃里疯长。

 

两边都是典型的乔治亚式的建筑——红砖白墙,极其严格对称的古典风格,与奥地利热情浪漫的巴洛克风完全不同。这座城市仿佛永远都是这般匀称庄重,即使中世纪古老的圣迹已经蜷缩在历史无尽的字里行间,即使被忘却的梵音祷告已经成为泛褶的前世记忆蹉跎,它也不愿意为任何人再收敛一砖一瓦,一尺一寸。它仿佛早已下定这荒诞的决定,要与时间对抗。

《圣经》诗篇第六十八章:神叫孤独的有家,使被囚的出来享福,惟有悖逆者住在干燥之地。

看来我如果不是悖逆之人,那就是被万能的主抛弃了,阿门。

起步前进,走入清冷的后街。低头自顾自地画着十字,然后随意抬头。视线是直的,而人心都会转弯。时常会想,是否是因为将通往一颗心的路走成了一个圆圈,才永远都不能理解对方,咫尺的距离,却被灵魂冷漠的防御一层一层包裹,那么什么样的热情才能瞬间击碎这寒冰?

广场上已经空旷,暮色一点点渗透到这一片素白,没有带眼镜,世界仿佛是温柔怜悯地朦胧成一片诗意的印象画,不禁想起梵高的那幅《星空》,夜色原来真的是会流动的。这时,听见小提琴的声音,不同于这冬日的旷寥,是CaraDillon的那首《Craigie Hill》的调子,那样澄澈,让人仿佛置身在爱尔兰广袤纯净的天空下,静静品尝着春日青草与清凉的湖水淳朴的芳香。

我静静听着,过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跟着哼起来:

It being in thespringtime and the small birds they are singing

Down by yon shaddyharbour I carelessly did stray

The thrushes therewere charming

To view fondlovers’talking ,a while did I delay……

我看见那个身影,有微光照亮他的面容,模糊的视觉让我看得不真切。但能隐隐感觉到眉目中有悠远从容,专注宁静之态。瞳仁漆黑深沉,不知道其中能否映出星光。

一曲终结,他放下架在肩上的小提琴,隔着十几步距离,凝视着我。

我无声微笑,有什么情绪仿若墨一般化开,在冬日的风中泛起涟漪。

亲爱的,我是否应该告诉你,确定是美丽的,但变幻无常更为美丽。

(三)

I like for you tobe still

As if you wereabsent,

And you hear mefar-off

And my voice doesnot touch you.

                               __<>Pablo Neruda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不在这漫漫红尘。你在远处倾听我,我的声音触碰不到你。

 

平安夜,灯火攒动。一如既往独自一人。或许这一刻的生命,最不寻常的就是这一场连绵的雪。

都柏林的暗紫色天空带着梦境中童话的色彩,为这座城市平添一份不同于往日的温柔。是的,温柔,除了这个词,我想不出别的。

透过四楼的窗户,可以看见里非河的两边都人潮涌动。标志性的爱尔兰色彩鲜艳的建筑倒映在光影细碎的水面上。街道两边高大的西洋樱树上面依旧盖满了雪,风一吹就像花瓣一样散入人群中,再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倒数的钟声,还有随之而来的盛大烟火会。

然而雪下个不停。

 

或许是曾听人说过,“珍贵重要的东西不能轻易表达,轻易拿出去,被人误解,也亵渎它。”于是这走过的年年岁岁里,逐渐忘记了如何去表达。每个人的灵魂都无一例外有着缺口,表达出心中症结,大约正是在一点点修补这些缺口。但是那些自己都不知晓定义的情绪,一旦在沉默里生根发芽,就会如同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然后自顾自地咀嚼沉淀发酵,却逼得我们一步步更加靠近我们都不敢触碰的那道深渊。我们都清楚,再前进便是万丈悬崖,粉身碎骨。那么,到底是什么力量让我们终究沉默,或是将那些剜心刻骨的伤痕都变成了无关痛痒的风轻云淡?

 

我的目光流转在无尽浮动的人群,在某一个时刻,是电光火石么,我看见那无数次出现在大雪里的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他抬起头望着天空,瞳孔中的漆黑隐没了微光。

我突然感觉有那么一种业力让我想冲向人群。推开门就感受到了寒冷而滞重的空气。远处传来的尖叫欢呼声错落,我想我错过了钟声和第一响烟花吧,但这不重要。世界悄然失去声音,开始发生未知的倾斜。

仍旧是十几步的距离,我停下。亲爱的,请证明,你我对彼此来说不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我其实想说真心话,很多事情在发生的时候,其实都是悄无声息的,甚至连结束都惊不起一丝尘埃。那年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我仍然记得在相遇的那家书店无意间翻到的一句话:

“当女子在爱,她的心顺水而下,流徙三千里,声音隐退,光线也远遁;

她以爱把万物隔绝,把岁月亦都隔绝;

她在这样寸草不生的幻境里深爱一回;

如果受伤害,她便憔悴。”

那时,反反复复地看着这句话,一面默念真矫情,一面手指不断地划过烫金的书皮,立领毛衣也被泪水浸透。

要用多大的勇气与胆决,才可以毫无犹豫地坦白,是啊,原来我是如此地爱你。原来如此。

(四)

Love is a pool ofstruggling blue-green algae

As desolatemicro-burst of wind

Bleeding throughmy veins

Years stationed inthe belief

                         ___ 《生如夏花》

请原谅我这一生四处漂泊不愿停留,那是因为如果注定有些人要说散场,我也可以利落地转身,忘记。是的,我总有一天会忘记,忘记某一个人曾站在最咫尺的距离陪自己看一场烟火的样子。

我要走了,于是我会有安宁。

 

清晨,都柏林被独有的宁静占据。就这么慢慢地走,踏着簌簌冰雪,仿佛要走向一个人的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地老天荒,海枯石烂,这真是好词。万物循序生长死亡,规律中却又如此变幻莫测,天地都失色,海洋都干涸,而这里还有人,还有人守着什么东西在坐等,不是坐等花好月圆,也不是等相濡以沫,而是等一场轰轰烈烈荡气回肠后最平凡的结果,等一场于茫茫尘事江湖的两两相忘。这是后来,当我一个人坐在海牙西海岸看一场日出,西风带浪拍岸而来,风车急速地旋转,其声犹若哭咽时,我突然看穿的。大概今生有些事,越是深陷其中越是只会抱怨命道不公,总是到了多少时间后再于某一时刻咀嚼出了应有的理智与通透的滋味。大彻大悟,原来是提早都不可以的。

 

我推门进书店,看见他。第一眼。

亲爱的,我那时是否应该大声欢呼,你终于不是躲在无尽的夜色与黑暗中,而我也终于可以在光明中凝望你,你的宁静,你的从容,你的专注,你深不可测的灵魂里藏纳的那相遇的瞬间迸发的热情。我们的躯体即使在茫茫人群中也曾如此靠近彼此,为什么在无尽的寂静里你的灵魂却始终听不见我的声息,是的,我们之间的距离仍旧如此遥远,如此遥不可及。手中拿着《EndlessNight》翻到熟悉的一页,爱丽在树下抱着吉他歌唱,甜美又哀伤,她抬起头问着她的爱人,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You looked as ifyou had loved me.

总是这样,猜到了谜底,却不忍揭穿这谜题,宁愿自欺欺人。

亲爱的,那一刻我们面对面坐着,却犹如梦中。

(五)

How many loved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ly one man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__<>Willian Butler Yeats

他记得从前他的视力是很好的,即使在漆黑的夜晚也可以看清,就如同初见时他看清那个女孩子柔和的面容上挂着的清浅微笑,让他莫名想起爱尔兰春日的草野,她的声音不似CaraDillon的清澈轻灵,却带着独一无二的低醇温朗,后来的演奏,分明是他跟随她的旋律,不由自主。

第二次看见她,是在图书馆大楼,她坐在阶梯上,闭上双眼,只用手指触摸着书上的符号文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她好像在读着一首诗,一个人浸在黑暗与光明的罅隙间,与这整个世界隔绝。只有流转的日光倾城。那是整个都柏林的冬天少有的几次晴朗。

后来,无数次,他在人群中看见她,她总是独来独往。她背上行囊向前走的样子极是无畏无谓,特立独行,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她停留,但是她目光中深藏的孤独与倔强又仿佛昭示她想要停留却再找不到可以让她停栖的枝桠。有什么在心上划开一道口子,微微泛起痛楚。

平安夜,他站在楼下,知道她就在上面的窗台看着远处人声鼎沸。直到她跑下来,恰巧站在他旁边,与他共看一场烟火。没有言语交流,没有眼神示意,只是并肩而立,望着漫天五彩斑斓。就这么看着,时间的流逝被静静地拨止,心跳的间隔被无限地拉长,全世界的声息如呼出的热气般渐渐消散。

 

在这个寂寂的冬夜,没有那一年的大雪,只有无尽的夜雨隐没星光。

壁炉里的火焰烧得整个屋子暖气氤氲,玻璃窗上被浸上一层幽幽的水汽,他缓缓地从书柜里抽出一个已经被磨损得很厉害的书本,再一步步挪到摇椅旁,摸索着扶着把手一点点坐下,灰白的发丝在火光的映射下却仍是黯淡,他的目光有些昏沉,但依旧从容深邃。他翻到一页,拿起夹在其中的明信片。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时她趁他不注意藏在书中的,那时他们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说话,那样寂静。

明信片上是她清隽的字迹,写的是爱尔兰诗人叶芝感动了一个世纪的诗句:

Only one man lovedthe pilgrim soul in you .

我爱你朝圣的灵魂。